元棠十七年

穿过旷野的风,你慢些走

【6.6爱眼日·王许】使君子信

大开眼界爱眼日王杰希中心活动·14H:王杰希x许斌

 

文前预警:

私设多  不喜点叉

方士谦BG情感线一句话

(一)

是故事总该有个开头。

许斌觉得,或者可以从那场突然造访天津城的暴雨开始回忆。

他要离开三零一的那天,刚过午后不久,潮润厚重的乌云就在天空迅疾地攒聚成团,闷雷在云层里滚动,像是蛰伏已久的巨兽在喉咙中发出低沉地吼叫。雨粒混杂着冰珠从高天下坠,劈头盖脸地砸到地上,溅起星星点点的泥迹,浓烈的尘土味混杂着草木被暴晒后的燥热气息一同扑面而来。

杨聪站在他副队长的宿舍窗边略显烦躁地吸着一根烟,在他身后,许斌正在和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做最后的清点工作。交付账号卡,在离职表格上签字,送还公用的物品,如此种种。许斌在三零一人缘颇好,那个工作人员管他叫斌哥,但实际上自己比许斌还大着三四岁,走的时候拍着肩交代随时回来看看。许斌也和他握一握手,客气不失亲密地道别。

许斌一转身,看到三零一的队长靠在墙边,视线正盯着院子里一架葡萄,那些繁茂苍翠的藤蔓正在大风里被摆布成扭曲张扬的姿态,本来上面已经挂满了累坠的果实,青红相间煞是喜人,现在这一场暴雨过后,恐怕剩不下许多了。

杨聪见他回来,随手推开一丝窗缝,把夹在指间的烟头弹出。那一星暗红向大地飞身投去,但瞬间就被雨水打落,跌在花坛里某个不为所知的地方,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缩回手衣袖就已经透湿了。

“老天爷也是想留你呦。”他在已经收拾干净的屋里转了一圈,打趣地拍了拍许斌的肩膀,墙角处躺着个鼓囊囊的旧登山包,杨聪拎过来甩到背上,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

到了楼下后许斌想接过来背包:“杨哥,送这成了,北京天津不邻居吗?隔着又没多远。”

杨聪摇摇头:“这雨都下成雹子了,你哪能去车站啊,我开车送你去。”

三零一正副队关系一直颇好。许斌打小就是个乐天派,附赠笑呵呵的脾气,从进队登记当天就管杨聪叫杨哥,推了个精神的圆寸,很配他那张五官周正的脸和蜜色的肌肤。

当然那时候他也还没被冠上磨王这么个老气横秋的称号。

杨聪乍一见,也觉得和他很投缘,嘿嘿一乐,拿了张卡两人练了一上午,出来后就跟经理说这孩子直接签合同,放训练营太浪费时间,平时哪里有不够的,我带着身边教就成了。

是啊,谁能相信许斌还有被叫小孩的那天呢。

他俩一前一后打着伞,往院里停着的那辆吉普车走去,路过那架葡萄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停顿了一下。绯红青涩的果实和大大小小的白雹子滚在一起,难分彼此,留下一地狼藉的汁液。

坐上车后杨聪从后座拎过来两条毛巾,俩人擦了擦雨水,许斌把满是潮气的毛巾往脖子上一挂,又抓了抓头,满腹心事地开了口:“说实话,把我交换到微草能敲定还是挺让人意外的,不过倒也在情理之中吧。”

雨刷哗哗地刮着,勉强开辟出前方一片雾蒙蒙的路面,杨聪专心开着车,随口回答:“微草那边跟俱乐部来谈,他们队里是缺个骑士,这你也知道,所以他们来的时候态度很坚决,想让你去接以前老邓的账号卡独活。”

许斌咂了咂嘴:“然后把李亦辉换过来,他家真舍得,一个全明星就这么往外推。”

想到这里杨聪就苦笑了下:“哪那么简单呢?沾衣乱飞俱乐部可没谈下来,这夏休技术部还要给他定账号卡和新银武,有得忙。”

停了停他又补了句:“你去微草后要多注意,王杰希跟我带队风格不一样。”

许斌很干脆:“知道了,就是要见面叫队长,背后也得多注意,这不跟进/部/队似得,见面立正敬礼,有嘛意思。”

杨聪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就呼到了他毛刺刺的头上:“又瞎咧咧!”

京津之间相距只百余里,等吉普开出郊区时就已云散雨霁,前方天空横挂着一条绚丽的维纳斯带。杨聪回头看看,许斌居然抱着自己的背包歪着头睡了,还傻乎乎地半张着嘴,就差把一脉纯良写到额头上。

杨聪叹了口气,把还有点湿的衣袖往肩膀上捋了捋,自言自语:“这小子……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要去的是冠军队啊。”

实际上,关于要跻身微草这件事儿,无论是兴奋抑或激动,许斌还真的没来及有什么感觉。他性格里天生蓄着股稳劲,哪怕心有惊雷面上也如平湖,别人横竖揣测不出来他肚子里那杆秤怎么摆的。

就像现在,他睡得四平八稳,脑子里却把最近几年的回忆拎出来按了回放键。想着他第六赛季出道,正赶上了联盟群星璀璨的时候。前有开荒之神叶秋,中有黄金一代,后有声名日渐稳固的周泽楷,但数过来数过去,封神言圣的那几位里,只有王杰希出道那年不偏不倚卡在了联盟从草创转向正规的时限上,核心队长一肩扛下,站成一棵不羁的芝兰玉树。

接着隐约又想起三零一建队早,成绩却一直中规中矩,偶尔在季后赛的门槛前试探一圈,粉丝就开心的宛如过年。跟联盟其他队的粉丝风格迥然不同,从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从不捋袖痛骂为何还不进决赛,也没激情理讨怎么战队就对不起我投入多少年的感情。就算有,公会里立马就有人出来劝架,行啦,干嘛呢干嘛呢,队里不都挺努力的吗,几套捧哏逗哏一完,恩怨情仇全都不存在,乐呵着又互相招呼下本去了。

年年来年年中流,但依然有那么稳定的一拨人一直愿意看着他们打下去,老了的不走,转眼又有年轻的加入,每年三零一建队日对外开放,早先开荒时的粉丝都热热闹闹地过来,本地的外地赶来的都有,有组建家庭的就把小孩放到脖子上,夫妻一起站在队里立起的大幅背景墙前合照,互相称呼都是喊彼此的id名,听着像是什么别致的帮吅派聚会。结束后再三五成群地在附近的大排档里撸串喝酒。

队长杨聪为人爽利,这年开放日聚餐,他混在人群里一起坐着,有人过来敬酒,他面前的分酒器和小杯子里全是雪碧,端起来杯子一碰干掉,乍一看那气势也挺唬人。

“哎,杨队,您哪能坐这!您上座吧! ”有个id叫谁捡到我裤衩了,被众人简称裤衩,看到了杨聪在大圆桌二十多号人里挤着,就一惊一乍地吆喝起来。

杨聪手搭在椅背上笑的特大气:“我是三零一头号粉丝哪,就这挺好的!”

裤衩努力地伸长胳膊要跟杨聪碰杯:“队长您今年又辛苦了!”

一转头看到了许斌也在:“呦!咱磨王也在呢!您也辛苦了,喝一个吧!”

许斌他家从小规矩重,讲究寝不言食不语,他正吃着块羊龙骨,拎起来杯子叮当一碰,就是打招呼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忆搅在梦里,让许斌睡得也不太安稳,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睁眼时车差不多也到了微草,停稳时许斌拎起他那只旧背包,和杨聪挥了挥手,顺带也和他过去的时光道了别。

(二)

他这个新丁甫一报道,微草门卫处就立马做了通传,看起来是等待许久的样子。但许斌倒没急着踏进微草大门,他抬头望望京城青灰的天,一枚火红的太阳正渐西斜。周遭的宅院和天同色,满街招展着鲜绿的树叶,燥热的光线正从枝缝叶影里漏下来,圈圈块块地洒在他身上。

他在想,如果算上年龄的话,王杰希其实也不过是比自己大出来三岁。

然而三年之差,这位队长已经手握两个联盟冠军和一个mvp,附赠无数人仰望追逐的脚步、模仿而不可得形神的勇气。想到那些传奇和缔造那些传奇的人都是在面前这三栋小楼里日夜生活,而往后的日子自己将要和他并肩作战,许斌居然觉得,自己那颗万年静水的心脏在胸腔里急速地跳跃起来。

他轻抚了下自己的胸口,深深吐出一口气。

饶是已经做了思想准备,但被高英杰带进训练楼大门的时候还是被这待遇砸的有点发蒙,许斌差点想发挥哏都人民的特质问问是何东风把太子您吹来了。

当然只是玩笑,许斌还是和高英杰规矩地握了握手,这个棕色头发的少年笑起来依然有些羞怯,他本来想带许斌先去宿舍安置,但新来的副队却有点自己的想法。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先看下训练楼么?”

“嗯,当然。”

京城豪门的底蕴果然积得深厚,桩桩件件都挑不出毛病。在高英杰的指点下许斌看到了自己以后将要长久用的座位,电脑配置操作起来自然也令人满意。他看到了微草内部的训练软件,忍不住心里痒了一下,只不过刚投奔进来手里没有账号卡,也不好贸然开口试用。

他正沉吟中转头一看,右手边有一台电脑,屏幕底部正不断地漂起来五彩的肥皂泡泡。扶手椅上搭着一件质地柔软的长袖衫,和寻常款式不同,背上多出来一条中缝,凭他的眼力还能看到齐整细密的针脚。

高英杰像是注意到了许斌的视线,补了句解释:“那是队长的座位。”

许斌抓了抓头,没想到这年头还真的能碰到穿手工纺织的人,堪称稀缺。更何况还有一股蓝染的植物清香萦绕在鼻间,他愈发确定,自己算是打吅入中药铺子总舵无疑。

很久之后,他和王杰希已经是可以分享同一张床铺的关系。许斌懒洋洋地翻着最近的球讯,另一个靠在床头看科幻小说。许斌发现今天这个人穿的正巧是自己到微草时看到的那件中式圆领,只是蓝染的痕迹已经被洗褪了不少,不禁又拉过来袖子深嗅了一口。

“在想什么?”王杰希翻了一页书,有点奇怪地看了看他。

“没什么,回忆起一点开心的事情。”许斌抱着夏凉被爬起来,“今天要看利物浦对皇马,我去客厅睡。”

为了追看赛程他经常需要熬夜,王杰希从不干涉,只不过总会有点到好处的关心:“冰箱里有柠檬红茶,记得喝。”

(三)

那天他们在去食堂的路上碰到了王杰希。

他未来的队长正在给一株使君子扎下竹竿助它攀援出藤茎,这种植物开花娇艳,香气宜人,在北方却不适合存活,不知道怎么就在花圃里默默地生下了根。

王杰希抬头看了眼许斌,语气平常:“来了?”

许斌笑了笑,走过去帮王杰希扶住有些晃动的竹竿:“刚到。”

他抬头打量了一下正生长茂密的使君子,有些忧虑:“使君子啊,到冬天就不一定能活下去了。”

王杰希紧了紧竹竿旁边的土,头也没抬:“那就等冬天再说。”

同样在很久之后,许斌才意识到,自己和王杰希的第一次见面,他就轻易地推翻了两人之间本该诸多身份所构成的藩篱。

其实微草队长对自己的脾气心里多少也有点数,说好听点,那叫高冷独行,说直接点,在队里是金口独断。他也自忖过当下境地,到底是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

早几年有个方士谦跟他月月年年怼,那时候王杰希自己也年轻,远没到后来炼气修性的地步,默契是逼着自己跟治疗之神半磨半吵出来的;之后是邓复升,老好人勤勉踏实,从来对队长指令都只有执行到底。再后来,队里的后辈们平时和他只要一搭眼神,下意识地就觉得自己在被审视、被判断,进而第一反应就要警惕、提防、回避,哪怕亲近如高英杰,他带在身边悉心着意培养了两年,现在依旧对他敬重有余,甚至走路时也只敢落在他一臂之后。

但只有这个微草的新任副队,头上戴着顶鸭舌帽的小青年,初次报道就自然地迈过来,和他一起谈花莳草,完全没有初来乍到的局促。想到这里,王杰希在旁边的水池里洗了洗手,又打量了一下许斌,后者恍如无觉,用手拈了下使君子的叶片,才回头过来:“最好给它换次土,不然不到过秋就蔫了。”

说着话他们一起往食堂走去,许斌手搭在眼前遮挡着正西斜到脸上的太阳光:“等下我可以拿到独活么?”

果然,也是个离了荣耀半天都活不了的主。

王杰希一哂,随手给许斌拿了客龙井虾仁,“当然可以。不过以前没机会问,你是怎么进三零一的?”

自少年时,许斌就很少见到自己的父亲。

幼年时祖父把他带在身边抚养,除了亲人,陪伴他长大的只有书房里叠落如山的金石书籍。他知道父亲曾经供职于大学做历史研究,但却选择辞去教职,投身到一家NGO组织里,经年累月穿梭在世界上最危险的地区,醉心于研究犍陀罗文吅明。那里充斥着流吅匪、炮弹、绑吅架、饥吅饿、干旱,蛇鼠虫蚁和疾病更是如影随形,妻子对丈夫的决定不理解也不妥协,婚姻就此破灭。

再后来,许斌每年都会收到父亲寄来的遗嘱和保险受益单,他的名字永远被排在最前面。

他其实不知道为何要把这些一并告诉王杰希,前后辈的那点稀薄情面不算,他们到现在不过也才认识了两个小时。但王杰希只是平常地坐在那里,就莫名地让人带出一种想向他交托出全部心事的冲动。

“当年我母亲曾经问他,到底为什么不能活的像个普通人,父亲回答她:‘你知道巴米扬大佛已经被炸毁了吗?’”

许斌耸耸肩:“就这样,他们分开了,至于我,后来就遇上了荣耀。”

夕阳散漫地洒下来一层红纱,饭堂里的其他人已经就餐完毕,四下都悄无声息,只有微草正副队两人占了一角桌子出来,餐厅的工作人员看他们一直在聊天,放轻了脚步上来,给他们各放了杯手冲咖啡又离开了。

王杰希微点了下头,但未做置评,“不疯魔,不成活。”

他看到许斌突然哽了下喉结,再开口时显然有些情绪不稳,他苦笑着摇摇头:“其实,父亲一开始是希望我投身到他的事业中的。”

许斌和父亲的确有过一次漫长的结伴跋涉,他那年也刚刚十八岁,裹着睡袋睡在满是骆驼味的帐篷里,在肮脏的湖边举头看晴朗夜空中的银河,每一颗星星都美丽的恍如伸手可摘。听身边这个蓄着长胡子的男人絮絮叨叨地说昔日繁盛的佛教之国,即将消弭在战吅火和黄沙中的古城神殿。那些曾经让少年的许斌动心不已,充满着危机和未知的远方在召唤着他蠢蠢欲动,但最终还是没有留下来。

“怎么说呢……”许斌取下来帽子扇了扇风,“和他在一起太近了不自在。虽然我会很想他,也知道他是会保护我、爱护我的人,但是跨不进去太亲近的那条线。”

新任的微草副队飞快地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我就和我爸说,想去打职业,他也没有反驳我,但是问我为什么想,我就说,你们是在保护一个时代,我们是要去创造一个时代。”

“然后,现在再看就觉得,实在是太中二了啊,都无法直视了。”

“这个想法不中二。”王杰希打断了他,反而坚定地迎着他的视线看回去:“在微草,你会实现你当时承诺过的话。”

许斌低着头思考了片刻,像是把王杰希的话放到心里咀嚼了一阵,才伸出手:“队长,多多指教。”

王杰希和他紧握了一下手:“欢迎。”

就这样,许斌在微草融入的极为贴合,经过了一番沟通后,他给独活进行了自己的洗点和技能配置,也和队员们相处的很是融洽。一时间,让关注豪门动向的电竞记者都无稿可发,只是在夏季的版面上发了一条“许斌选手的转会,让我们看到了老将极富亲和力的一面。”

许斌自己没所谓,一笑置之,袁柏清倒是个刺头脾气,看到杂志就不耐烦地拍桌子上了。

“靠!真是不懂他们的标准了!出道三年哪里就老?”

许斌听到懒懒地笑:“淡定,淡定,老点有老点的好。”

(四)

新赛季之初,微草常规赛逢上雷霆,新任队长刘皓和王杰希谈不上有交情,而这支失去了战术大师肖时钦的队伍相较上赛季来说,新队长和队员的磨合还有待考验,但个人赛和擂台赛连连丢分,刘皓本人也在擂台赛上惨输王杰希,下台的时候脸上阴云密布,连商业微笑都快挤不出来了。

海拉尔野地,微草主场选图。

作为一幅团战地图,两队刷新点距离非常近,荒野草原上阴云密布,远处依稀有古建筑的废弃遗址,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冷雨,时不时缭绕着白色的雾气。刷新点附近两队各有一片缓缓起伏的山坡作为遮挡,随即便可直接遭遇。

潘林拿到资料后有点诧异:“难道微草这是要快抢主攻的信号?”

李艺博跟上了分析:“这张地图相对来说地形开阔平缓,地面阻碍较少,能够偷袭隐蔽的几率降低,同时也是对战术型团队的强力控制,因为刷新点离得近,如果主队的攻势足够凶猛,对方的战术反应来不及布置,便会容易乱了分寸。

潘林哦了一声,随之疑惑:“本赛季雷霆出走了肖时钦,对他们来说非常可惜,想必战术的复杂程度会有下降。但微草也补入了许斌,这场比赛可以检验许斌转会后和微草的相融度究竟达到了怎样的情况,让我们看一下微草的阵型——”

微草全队迅速排出飞雁阵型,最前方的是骑士独活,战斗法师大戟紧跟其后,但明显行进速度是全队最快,木恩和防风并列在队尾,而最受微草观众关心的王不留行紧压在左翼掠阵,在阵型上看来,右方露出了明显的一块软肋。

观众席上稍稍起了一阵骚动,是在对微草右方留出的豁口有所质疑。潘林也暂时不明就里,但还是跟上了解说:“草原在下雨起雾,视野会变窄,主队选手可以借用浓雾作为身形掩蔽。”

“我们来看一下雷霆选手,目前五人也已经刷新到位,刘皓的暗无天日和副队长鬼魅才并行最前做试探,牧师被碎随风和鸾辂音尘保护在中位,他们在这种限制视野的地图上摆出了非常谨慎的一个阵型。”

与此同时,微草的队内频道跳出了一行字:“肖,冲前。”

肖云的大戟战矛一摆,速度极快地越过了山坡,他毫不在意浓雾的掩饰,从山坡冲下,直接霸碎开手,撞入雷霆摆前的正副队中。

现场立时涌起一阵骚乱,目前开场还不到一分钟,主队就先抛出棋子丢入敌阵,未免太过轻敌。同时解说也惊呼起来:“太冒险了,目前肖云将要面对的是刺客鬼魅才和魔剑士暗无天日,他们将会裹挟住战斗法师,果然,他们两人转向大戟,暗无天日身边飞扬起砂石,地裂波动剑!”

地裂波动剑的剑气并没有掠到大戟身上,暗无天日明显地停顿了一瞬,有一面盾牌直从斜刺撞出,正是全荣耀最坚固的叹息之壁。在肖云冲进敌队后,独活在浓雾的掩护下顺利截住了暗无天日,甫一照面就让魔剑士挨了一下盾击,地裂波动剑被打断,暗无天日陷入了眩晕。

“哈哈哈!”李艺博看到了许斌的接应后笑了一声,潘林在桌下踩了他一脚,他赶紧收起笑容,飞快地补上了说明。

“许斌的耐性真的是太好了,我们可以回切一个镜头,来看看雾气的速度有多慢,他居然一直把自己包裹在里面,这样突然抢出,对方措手不及也是情理之中。”

说话间两队已经无可避免地碰撞在一起。原本凄风冷雨的草原上顿时厮杀成一片,许斌死死纠缠住暗无天日,而鬼魅才身后,鸾辂音尘配合抢出,草原上空顿时一道闪电,火焰和电光同时滚滚炸开,大戟身形躲闪不及,受了这一记伤害,独活同样在伤害范围之内,抢出一个盾反,化解了这记招数。

木恩作为后援迅速到阵,在草原上空抢住空隙冲下,一把驱散粉后交替酸雨干冰,嗖地拉高了身形,避开了碎随风的抛投折脚。

李艺博和潘林观察了一会场上的变化后反而有些不解,又交换了几句意见。

“今天王杰希打的很是克制,他只是在侧翼防守,防止敌方突入微草队内,反而场上占据主动权的是高英杰……居然是高英杰!这名选手的成长性真的不容忽视啊。”

“没错,木恩现在的攻击给雷霆带来了严重的干扰,现在看出他们已经乱了章法,因为暗无天日已经被绊住,刘皓还是对这种需要脱身时又要兼顾指挥的场面不够有经验。”

尽管如此,戴妍琦依然在队友的掩护下在试图向木恩发起进攻,雷霆的女选手出击的决定做的非常干脆,屏幕中,鸾辂音尘法杖赫然一指,火鸟从杖顶烈烈振翅,飞翔的痕迹在草原上掠过,留下两道焦痕,凶狠地飞扑向木恩。

但木恩依然不为所动,他继续有条不紊地对雷霆的队员们进行着控制,甚至连扫把角度都没有拉高,火鸟在观众的惊叫声中一头撞上了金色的防护罩。

防风出手,完美地放出了一记圣盾术。

“雷霆队员还是有些急躁了,从开赛到现在他们没人能脱离微草的控制,而且自己的地盘也在节节退守,队长刘皓很不幸,被许斌正面缠上,进退两难,指令也难以被执行,看来队员和新队长的默契完全没有建立起来。“

“但微草并不是铁板一块,目前肖云的血条一直在下降,而且防风在有意地不给他治疗,防风这个时候在干什么?专注保护高英杰所以顾及不了这边?”

“大戟一直没有得到治疗,到现在可以猜测肖云是要被放弃了,微草在主动寻求他们的第六人上场!但这样导致他们侧翼其实出现了空白,但还是没有人能够突破!”

的确如此,雷霆队员并不是没有发起配合尝试,但始终无法取得有效成果,而场上每一个人都分外清楚,那是因为有王杰希在坐镇。

无论场上如何错综混乱,微草的两翼依然坚不可摧,王不留行盘旋在冷雨寒风之中,牢牢捍住已方阵地。而许斌仗着血厚防高,右翼的入口生生地被他把守成一块铁板。乱战中肖云的血条最先红了下去,成为了微草第一个出局的队员。

赛后回顾录像来看,实际上这场比赛在团队战中平均用时不算太长,全场的第二个高潮是刘小别迅速入替,等待爆发已久的剑客此时血蓝全满,手速瞬间催出一波高峰,一套招术接到最后恰是银光落刃,木恩在上方飞掠下来抛出星星射线,两个技能叠加在一起,天地之间爆出巨大的光团,配合出了一击绝杀。年轻队员的表现让微草观众们纷纷激动着尖叫鼓掌,主场的气氛被催到了最高。

微草主场取胜后新闻发布会拖的格外久了一会。大巴早已在等待,接到这一行夜归人之后就启程回了战队。车里悄无声息地熄了灯,许斌开始犯困,摸到最后的位置就一头倒下去,外套蒙到头上准备再休息会。结果闭眼没多久,就被悄悄过来的刘小别晃醒了。

“许副,许副,睡了?”刘小别叫人起床喜欢搬着头晃来晃去。许斌想装没听见都不行,他无奈地一把拉下来外套,刘小别冲着他比了个手势,再在脖子上划了一下,又指了指前排的王杰希。

“干嘛?”许斌一头雾水。

“队长说让你等会去找他。卧——槽!”

刘小别刚传达完指示,就被大巴司机一脚急刹差点甩了出去,堪堪扶住了椅背才稳住身形。许斌就苦了,他本来正准备坐起来,这一下整个人摔到了座椅下。

“不打灯就转向,你他大爷的有病吧!赶去投胎呢!”

他们听到司机开窗向外面呵斥了两句,车子重又发动起来。

“没事吧?”刘小别正伸手把许斌拉起来,身后一个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带着微草队员都熟悉的淡漠语气,是王杰希从车前面走过来检查情况了。

许斌有点窘迫地坐正,又抓了抓头:“没啥大事的。”

王杰希示意许斌扭过去,直接把队服T恤往上一掀,借着外面的灯光看了看肩膀没有青肿才放下来,但人倒是坐到旁边,不走了。

许斌困得打了个哈欠,见王杰希在用平板看录像,他表情诚恳:“队长,对眼睛不好。”

王杰希答应了一声,眼睛依然没离开屏幕。

进度条刚刚到了6分15秒,他的屏幕咔哒一下被熄灭了。许斌表情自然地收回手,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坐在侧位的几个正在交谈的微草选手已经瞄到了这边的情况,齐齐噤声,目光也一起往这边投来。王杰希再一眼扫过,迅速又扭了回去,如同草原上刮过了风,草稞子前俯后仰出一阵波浪。

(五)

许斌来到休息室的时候发现这次复盘只有他自己,这间休息室以前是队长专用,他有权利使用,但倒没有特意进来过。这次着意打量了一下四周,白墙上独独挂了幅山水图,远山落日,草亭秋影,笔墨萧疏简逸,不知不觉就看出了神。

王杰希坐在窗下的案几前,面前摆着一副棋盘,他见许斌一直在欣赏画,挟着棋子敲了数下棋盘,许斌才转过身坐到他对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有云林之风啊,看着迷了。”

王杰希抬起来眼看了看他,“多谢,是我自己画的。结果被经理看到,一定要挂,那就随他们了。”

许斌在三零一跟着杨聪大大小小也做过不少复盘,但没有像一次这样,边和王杰希下棋,边应答队长抛过来的无数问题,大脑拼命双线运转,宛如又打了一次比赛。

特别是对方的棋力一点都不能小觑的情况下,呼,许斌甚至在想,难不成是我按熄了他平板后的加课?

“想太多,”王杰希回答了他溜出嘴边的自言自语:“我只是今晚实在不想自己打谱才叫你来陪我,至于比赛问答算是附加题,明天会有正式讨论的。”

许斌的棋风厚重稳健,走的是大巧不工的那一路,王杰希让他执黑,他就缓慢守住阵地,白棋却明显不受他左右,吊入和飞手都刁钻无比,毫不客气地截断黑棋归路,许斌撑住下颏,开始进入了长考。但问题倒是一个都没拉下。

“鬼魅才在1分15秒抢出一个瞬身刺,非常具有攻击性,下次应该多做注意。”

“4分23秒,木恩一直在保持群攻,持续性良好,而且和飞刀剑接应的不错。”

他讲话的时候终于落下一子,王杰希沏了杯茶回来,看到后居然笑了笑:“棋风如人,此言不虚。”

许斌抬头看了看此时明显放松下来的王杰希,心情居然有些许复杂。刚完结的比赛中,正是王杰希一手主导了本次的对敌策划,他始终保持自己在侧翼的同时还要兼顾全场局势,那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位置,因为要为木恩扫出专心输出的道路,同时还要照顾到看守防风和独活。这样一来,王不留行的攻击量在纸面上看并不突出,这场团队赛的mvp最终归属在了高英杰手里,赛后的记者会上,王杰希更是给到了高英杰毫不吝惜的称赞。

当然,许斌也提供了不少自己所知对雷霆作战的情报,他本身对肖时钦和雷霆队员们都有颇多心得研究,独活是场上倒下的第二个微草队员,他成功把自己拖住暗无天日的任务完成到了最后,为双魔道赢出时间,能够始终保持场上的控制节奏。

当时他提出这个意见的时候,王杰希看了他一眼:“刚来微草就甘愿这样,你没有顾虑?”

许斌把这句看成了王杰希对新队员态度的试探,他本身不甚在乎外界对他的观感,于是摆摆手:“其实随记者们怎么写,只要团队能赢就好,我不在意。”

所以当时的这句问话,到底是不是试探呢?

他们那天最终胜负手是一百三十手,许斌最终投子认输,他们闲聊了些联盟里的八卦,让他吃惊的是王杰希居然还知道不少。

“周泽楷喜欢玩三阶魔方,复原速拧只用十秒,张新杰休息日时喜欢桥牌,肖时钦是国际象棋高手。”王杰希闲闲地把残茶泼在手边的一块琉璃莲上:“可能只有喻文州能跟我下到两百手不分胜负,而且是真正手谈,不用说话。”

“行了,今天到此为止。”王杰希看起来心情不错,眼里都含着笑意:“看来你和微草,真的是相契度很高。”

许斌和他一起把棋子分捡到棋盒里,站起来活动了下颈椎,他回身正看到队长俯身下去,拔掉室内电源,再回到房间另一端关上新风机。

入秋后天气依然闷热,王杰希站在出风口处举了举手,像是要收敛住最后一点凉意,风叶最后抖动了数下,吹动了几下他颈后萧薄的发尾后也随之闭合。

“队长。”他突然问,“是对我的试探吗?”

王杰希正在把棋盒放到柜子里,“嗯?”

然后随即反应过来,给出的回答也出乎许斌意料:“不,你愿意为团队牺牲,那很好,但我不喜欢我的队员被品头论足。”

许斌的手扶在开关上,啪嗒一声,他按下了那个按钮。

一室黑暗。

他突然想起曾经和父亲探寻过中南半岛上的神庙石雕,他们跋涉过丛林和溪水,远处有水牛群慢吞吞地走过。经年的古树和庙宇日渐生长在一起,巨大的根系盘旋在头顶,长久无人进入的洞穴阴冷潮湿,从喧嚣明亮的外界走进来,眼睛会陷入瞬间的失明。

千年的岁月在穹顶上凝固成宝相庄严、天女菩萨慈悲含笑,飞雨落花纷纷而下。目睹胜景的少年呆立在原地,如同被一把利刃直刺入心脏,但最先来临的不是刺痛,而是潮腻的血液汹涌着漫出心房,眼中酸涩难以言表,他最终在人间的奇迹下掩面痛哭。

而在这个普通的晚上,许斌感觉又回到了那个古老的神殿中,他再一次被那种难以言表的情绪意外地攫住了全身,竟像是一个人跋涉在潮水退去后的滩涂,周遭莽莽苍苍,不辨方向。

王杰希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他只是从他身边错开,临走时道了一声晚安。

但许斌知道,心中有些东西,终究会不一样了。

(六)

进入季后赛后,空气里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虽然王杰希没有额外做出要求,但队员们都自觉把训练多加了两个小时,但同时还要注意身体和精神的调适,不能让自己太紧张,当然也不能不紧张。

相比于其他队员,只有季后赛一轮游经验的许斌却能把不紧不慢的节奏保持的很好,这种闲庭信步的态度就愈发明显起来,就像大海里的一块礁石,任凭怒涛如何拍击,他自岿然不动。

某天肖云和周烨柏一起苦着脸,过来请教他如何放平心态,一个赛季相处下来,他们对这位副队已经建立起了信任,再把这样的题目拿去问王杰希,铁定是会吃队长的目光上下剜过一番。

许斌刚刚做完一段练习,挤了段护手霜在做手操,他想了想,慢悠悠地说:“也没什么特别啊,就该睡觉睡觉,该吃饭吃饭。”

他又补了一句:“该比赛比赛。”

其实许斌完全可以了解在冠军队里轮换队员要面临的压力。但他没办法说出来,如果一个人经历过从头上飞过的流弹,深夜里饱含威胁的恐吓,争夺一只保存珍贵影像的单反如同性命……那么再回到平静的世界里,在比赛的压力下安然入睡简直是不用花心思就能做到的事了。

这大概也是他能够把另一桩心事妥善安放的原因。有几次他确定王杰希一定感受到了自己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但并不以为忤,是什么让他的队长一直容忍了这某种意义上的放肆,许斌不想去多做探究。

于现状,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那天晚上许斌宿舍里座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正靠在床头看父亲刚发来的一张照片。

父亲今天可能是终于回到了信号区,给他传回来一张现场照片,穿着渔夫褂,带着宽檐帽,脸被风沙骄阳晒成了古铜色,对着镜头比出一个“V”的大笑表情。

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联系,由是他看到父亲开心,自己心情也特别好,顺手拎起来电话时还在把照片放大看,语气也带着三分愉快。

“谁?小别还是柏清?”

听筒里只有丝丝拉拉的电流声,许斌以为是谁在恶作剧,笑骂了一句:“你们不睡觉,当心队长查房逮着罚加训。”

结果下一秒钟他瞬间坐直了身形,对方的声音明显在压抑着痛苦:“是我,王杰希。”

许斌深吸了一口气:“队长?”

“你自己过来。”

许斌不敢怠慢,他迅速跳下床套上了能出门的便装,顺手把钱包也揣上,这才开了门。走廊上黑黢黢的,他把脚步尽量放轻,快步向尽头的队长宿舍走去。

王杰希的房门果然没有关紧,许斌远远就能看到露出一丝灯光来,他推开门时,微草队长正艰难地蜷缩在坐椅上,右手握拳紧抵住胃部,看到许斌进来后,他想尝试站起身来,但还是失败了。

许斌紧张地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没有高热,但触手全是冷冰冰的汗水。

“胃病犯了——”这几个字是王杰希咬在牙齿缝里蹦出来的,他艰难地喘了口气,指了下桌子:“车钥匙,第一个抽屉里。”

许斌清楚以王杰希的脾气必然不愿惊动其他队员,而队医只有在出客场比赛时才会随行,平时没有常驻。他弯下身把王杰希的一条胳膊搭到脖颈上,试了几次才把人搀扶起来。这时候他才知道为什么王杰希要用座机打来,微草队员房间里的分机号码对应各自的宿舍号,只需要按三下就能联系到许斌,而不用再打开手机寻找号码——那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会花费更多的精力。

一路上王杰希没法走快,他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搭在许斌身上,但始终没泄露一声畏痛的呻吟,许斌直到把他扶上车才喘了口气。他凑近身去帮王杰希系上安全带,嘀咕了句话,王杰希没有听明白:“什么?”

许斌一边在手机上找导航地址,一边回答:“队长,你平时看着挺瘦,但没发现背起来倒挺重的。“

“嗯,大概是骨头重。”王杰希回答的声音也很虚弱。

“队长扶稳。“许斌一脚油门,车就轰了出去。路上风驰电掣,左超右避,但偏偏速度都控在超标的10%上,过红灯和路口降速点刹都堪称平稳,没有让病人颠簸到分毫。

医院的停车场满满当当,他们转了好一会才找到车位,王杰希半躺在座位上,等着许斌把他再扶下来。借着路灯,许斌能看到他的脸色和嘴唇都是一片苍白,但还有余裕说话,也可能是在分散对疼痛的注意力。

“脚的微操不错,上学时没少踢球吧?”

许斌这次干脆把王杰希整个人背了起来,王杰希比他高出来四五公分,他背的有点吃力,“队长,您就省点劲吧。”

王杰希就伏在他的背上不再说话了,只有温热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拂着许斌的脖颈。

急诊区是能看尽人间百态的地方,哪怕是将近凌晨亦是如此,灯火通明的楼层里充塞着小儿夜啼和愁眉冷脸,甚至还夹杂着咒骂和抱怨。床位当然没有,面诊后许斌在窗口排队缴费,王杰希在输液区的位置上支着头等待。渐渐地,疼痛和疲惫淹没了微草队长,如同溺水一般,他的思维开始向无边的黑暗中沉入,但尚存的一丝清明还能让他听到耳边有细密的人语声和杂乱的脚步。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托起,有人在用药棉和酒精给他擦拭着手背,药水像是有些刺激,扎入血管的时候他微微抽气,但随即自己的肩膀被人安抚地扶住,王杰希能感受到那只手的温度和指尖微粗的茧子。

“许斌?”他微微开口,竭力睁开发重的眼帘,似乎有白亮的灯光在摇晃,刺的他看不清坐在身边的身影。

“我在。”许斌先答应了一声,他犹豫了片刻,才轻轻握住王杰希冰冷的手指:“睡会儿吧。”

王杰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挪到了医院走廊边的一张临时加床上,吊瓶的速度被调到最慢,许斌在床边的座椅上打盹,他本来也是快要一米八的个子,这样的睡姿他只能偏着头侧靠在椅背上。

那应该很不舒服,因为他原本爽利的眉目在梦里也难受地紧皱起来。王杰希试着慢慢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握里抽出来,许斌像是察觉到王杰希的动作,微微一动就又抓紧了。

一个优秀的骑士,天生披坚执锐、沉稳厚重,哪怕来到了现实世界也是一样。智珠在握如王杰希,不可能不注意他的副队在无人时向他投过来灼热的眼神。起初觉得那只是心念初动的萌芽,冷下去几天自然就能平复,却绝没想到会燎原成旺盛的草原。

让他更加吃惊的是,嗔恨妒痴念,原本皆可从爱而来,但许斌好像并没有更多的索求,也规矩得没让任何非该知情的人发现蛛丝马迹,一池碧水只为他心旌摇曳,他转身离去,湖水又重新平滑如镜。

而不知不觉间,他竟然也已经习惯了有这样一个人的日夜陪伴。

(七)

第九赛季,微草最终止步在四强。许斌把自己摔进比赛椅里,看着屏幕上灰白的死亡视角,蓦然才生出一种实感,他在微草服役的第一个赛季,就这样结束了。

回去的飞机正是傍晚,透过舷窗向外看去,有一轮锈色的夕阳漂浮在云海里,因为距离的原因显得格外巨大。王杰希上了飞机后吃了粒药片就很快睡去,眉头扭出一道深重的悬针。中途空乘送了一次餐和饮料,许斌留出一杯可乐给他,冰镇的褐色液体盛在透明的小杯里,逐渐凝出细小的水滴来,但身边的人却一直沉在不醒的梦里,睡的无声无息。

每年的假期并不一定带来的是放松和喜悦,回到微草后这场复盘一直做到深夜,队员宿舍灯光次第熄灭,整栋小楼终于重归寂静。许斌透过楼道的窗户,却看到花坛边依稀有个人影,手指间一明一灭的红光兀自闪动,院内花木扶疏,雪亮的月光映出他背影清肃。

直到许斌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这人才转过身来,把那支吸了一半的烟碾在身边的白石盘上。

“队长……”许斌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却被王杰希抬手制止了。

“一起去走走?”还是淡到有些疏离的语气。

城里的白槐花落尽了,街边的店面都下了锁,路灯昏黄地照在头上,只偶尔有几个行人从他们身边错身而过。许斌不知道王杰希带他去哪里,但觉得队长一路走过来的步伐还算松快,他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走过两条街后,王杰希在一条花花绿绿的涂鸦墙上熟练地找到一个红鼻子小丑,小丑的手里的条幅涂了歪歪扭扭的闲人勿扰四个字。王杰希在小丑的鼻子上摸了摸,然后按了下去。

许斌左顾右盼,沉寂下来的城市让他少了很多参照感,他确定这条路旁边就是一家著名的美术馆,经常有各路神仙举办艺术展览,也有不少他也经常光顾的饭店小吃,但这里隐藏的是什么神秘之地,以前还真的没听说过。

王杰希按了几次门铃后发现里面毫无反应,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许斌听到他在自言自语,“不应该啊,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说着他又加力多按了几次,看到还是毫无反应,摇了摇头正要走,画着红色小丑的墙突然就打开了一扇门,从里面隐约透出来昏黄的灯光,有个人站没站相地靠在门边,声调有点愤怒。

“王杰希!我们说好夜里两点之后本店打烊!”

“不可能,至少今晚你肯定等着。”王杰希浑没在意这人的态度,抬步就踏了进去,回头看一眼还愣在原地的许斌,向他招了下手,许斌才如梦方醒,赶紧跟了上去。

方士谦,联盟治疗之神,微草两夺冠军的主助力,双账号卡操纵者,退役后江湖再难寻其身影的传奇人物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站在他面前。

“方神?!坊间传闻你不是出国了?”许斌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精彩。

被问到的那个前辈哈哈放声一笑,“为啥走啊,我呆北京多好?*东单西单鼓楼前,五坛八庙颐和园;卢沟桥的狮子潭拓寺的松;什刹海的月亮鼓楼的钟,出国倒找爷钱那也不换啊!”

酒吧里空无一人,小圆桌全部都揩抹得干干净净,上面架着翻过来的椅子,只有角落里的留声机在缓慢地转着黑胶唱片。枝状灯架上零星地开了几盏,漏下的光晕堪堪照亮一张两人对谈的席位,大杯扎啤喝到了一半,附带一个快摞满的黄铜烟灰缸。小舞台上挂下来一面巨幅幕布,果不其然画面定格在霸图击杀最后一名微草队员的画面上。

看起来倒是有备而在,只不过主人完全没想到还多了个不速之客。

“这么喜欢北京,那你怎么不回微草看看?”王杰希看起来很熟悉这里,自己动手把那个沉重的烟灰缸倒空,然后敲了敲吧台,“多了个人,换后面去聊聊?”

方士谦只套了件黑色的工字背心,肩膀上一片粗犷的刺青露在外面,他着意看了眼许斌,只是那个人的眼神一直若有若无地追逐着王杰希,暂时没发现自己被打量了一圈。

酒吧老板埋下头,自顾自地在黑胡桃木吧台后面忙碌,酒水和杯子时不时地叮咣一声,声音瓮声瓮气:“钥匙在老地方。”

“行。”王杰希正要走,突然又顿住脚,“嫂子不在后面吧?”

方士谦抬起头来龇牙咧嘴:“我老婆跟这伺候你?做梦呢吧!”

早年微草队里两大神仙互喷垃圾话的盛景许斌没赶上,乍一遭遇这场面让他完全插不下嘴,好在王杰希也只是点到即止。他示意许斌跟上,一直走到后门时从门棂上取下一枚挂着的钥匙,三两下扭开了厚重的木门。

明月升过中天,愈发明亮起来。

不大的天井里疏落地植着几排翠竹,现在院里就两人对坐,许斌刚进来一会就接到他父亲的电话,低声告了声打扰就出去了。

方士谦用来待客的茶具是块用久了的铸铁茶盘,配一套柴烧天目杯。他拆了块黑茶砖出来,温杯的时候瞥了眼王杰希,后者正靠在藤条椅上若有所思。

“说说吧,怎么打算的。”

“明年继续,四强有什么意思?”王杰希半坐起来拍了拍裤兜,发现烟盒没带出来,又靠了回去。

“谁问你这个?”方士谦嗤笑一声,从桌下面的暗格里摸出包红塔山和火柴盒,一起丢了过去,“我早都不问江湖事了,没打火机,凑合用。”

“不待外客,还开着大屏幕看比赛,说这种话未免有点太勉强了。”

方士谦手下一顿:“再多话,就给你喝去年的龙井。”

他提起壶来给王杰希先注了一杯,对方欠身在桌面上叩了两下,方士谦不耐地摆摆手:“就你客套多——我想问你的是,咱这新副队看你的眼神儿,你一点都没注意?”

半晌后,王杰希才捏着细长的木杆嚓地在火柴盒的硝皮上划起来一簇火苗,他咬着香烟偏手挡了一下风,接上了火。

“你看出来了?”他开口时脸色依然风平浪静。

“怎么啦?怂了?”方士谦从鼻里哼出一声,架起来腿,模仿王杰希的口气惟妙惟肖:”当年是谁拿了五赛季的冠军,直接去找俱乐部出柜?那原话怎么说的我想想——‘请不要把我作为宣传的重点,我无意成为偶像,同时也不适合。’现在真的有你能看中的,居然还藏着?”

他被王杰希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瞬间哑了火。

“跟职业伙伴产生感情这种事情,听我说完,不要打断。愿意去观看、追逐、向往荣耀的人也必定热爱荣耀选手,你想想他们的年龄层才能有多大?”王杰希手指里挟着半截烟卷,悠悠吐了几个烟圈出来,这有些痞气的动作让他做起来倒多了些恰好的美感,只可惜对面坐了个钢铁直男,根本没心情去欣赏。

他点到即止,方士谦也足够聪明,听得懂话外之音,转着手里的杯子竟一时无言。

“也没必要把这么重的负担还往自己身上挑吧?说白了,自己的日子还不是自己在过?”

竹林后沙沙地响过一阵,他们两人一起回身看去。

“原来是猫。”王杰希原本绷紧的肩背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我就觉得他没那么快结束电话。”

方士谦感觉太阳穴微微跳动,预感自己的头疼量即将要在今晚用完,可能下一秒就要拍案而起:“你他妈既然这么紧张他,怎么还忍的这么严实?”

但是像以往无数次一样,王杰希总有本事让他再倒吸一口冷气,那人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扶手的藤圈:“这种事情,我毕竟是现役的微草队长——”

方士谦举起双手投降:“好好好,说不过你,你总有理。”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聊荣耀、联盟,顺便交换了相熟的几支战队的情况,但直到茶过了三泡,那个偷溜出去接电话的副队也没有回来。

“什么情况?”方士谦不耐烦地嘀咕:“这是不给我机会好好探听一下他脑子里想什么吗。”

“你要不要这么心急?”相比与他的焦躁,当事者还更加云淡风轻点,王杰希看着他的老搭档失笑:“我更关心他下赛季能不能做好辅助,承担起更多的战术构想。”

“你就是那个不会为自己操心的!”方士谦站起身来泼掉茶海,恨恨地磨牙:“那只能帮你多管管。怎么,还嫌我手长?”

说话间王杰希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瞬,他翻过来,上面是一条来自许斌的短信。

队长,我父亲回来了,我今天暂时不过去方前辈那里了,抱歉。

“看看这口气,又是队长又是抱歉。”方士谦双手抱肩,“呵,你还有得等。”

“哦?可是我觉得,并不会有你想象的那么久。”

“打赌?”

“不了,打赌你胜率太低,没意义。”

“……”

(八)

等待这种事情,于他们而言其实并没有多么艰难。

联盟里两百多号人,不缺鬼才怪才天才,没有一个是能忘记蛰伏和隐忍的,即使是七期几个最刺头的后辈,在步入这个群体只有短短两年后也开始收起年轻的爪牙,学会谨慎、学会试探。这也代表他们将要步入更深的丛林,感受更严酷残忍的法则。

第十赛季的开端就充满着令人紧张且兴奋的味道,有一支从哪方面看都极其独特的队伍闯进了联盟,而带领这支队伍的主将又是每一个荣耀人都无法忽略的那个名字。

但微草的步伐依然按照自己的既有节奏在进行,他们谨慎地对待每一轮比赛,比对数据,制作战术,只不过不同的是高英杰在被王杰希更加着力培养,微草的多年核心,终于无可避免地也要面对年龄增长所带来的疲劳。

随着时间流逝,微草正副队之间熟稔的程度早已被培养起来。就餐时为对方取份中意的菜色,训练时心领神会的补位和防守,一起用小号在神之领域中结伴漫游,诸如以上种种,在外人看来,这些日积月累的小事实在乏善可陈。但这已经是生活中仅有的喘息休闲。

赛季中他们没什么时间去分心他用,就算彼此都知道有些间距早就跨过了该有的红线,但充其量是也就是一起过个副本或者游览一通景色,注册的小号互相加了好友,到了必须该入睡的时候头像会一起灰下去,没人会去特意说晚安。

即使是这样的消遣,网游里魔道学者可以通过飞行降低地面妨碍,速度比骑士走路快上很多,往往骑士赶到约定的坐标点时有个黑袍身影已经在等着他,许斌的白茯苓后来花了好几个星期的休息日才刷到了成就坐骑。那天见面时魔道学者白术头上飘起来一条省略号。

虽然他们那时候都在各自的宿舍里抱着笔记本,但许斌还是觉得有些难得的不好意思,他打了一行字补充说明,“暗影豹,打boss的掉落。”

这样一来他们两人就能在速度上齐平了,王杰希重新抛过来一条坐标后就没再说过话,只能听到耳机里对方的呼吸声。许斌这次有些心不在焉,视角总是往白术那里偏转。

“看什么?”王杰希突然在耳机里不疾不徐地问他。

虽然就是平常地一句问话,但许斌觉得自己脸有点烧,原因是白茯苓的包裹里还揣着另一只暗影豹,为了能刷到同样的坐骑,几乎花掉了他又一个月的休息日。

太幼稚了啊……许斌在心里默默唾弃了自己一万遍。

这时他们也抵达了目标地,是一片金灿天光下的玫瑰云海,中间漂浮着错落相间的巨石。他们操纵角色在巨石间跳跃,找到一块僻静的地方落脚后,许斌犹豫了片刻,还是对王杰希发起了交易。

“嗯,是什么?”他听到王杰希那边的鼠标咔哒一声,白术接受了白茯苓的邀请。

片刻后他就看到白术跨坐上了黑豹子,绕着白茯苓随意地跑动了几圈,系统的男性面孔毫无表情地扭转过来,王杰希在耳机里低低地笑了。

“挺好……费心了啊。”

石块在云海中缓慢地漂移着,白术坐在一株古树上,长长的黑袍垂拂下来,骑士靠在树下,抛剑挽出一下剑花,再握回手里。两头黑豹子安静地伏在主人附近,眯着眼摇晃尾巴,四脚间环绕着淡淡的黑火焰。

许斌放松下来,他转了几个角度看了看,认真的按下screenshot把屏幕截了图。刚存到他个人的文件夹里,白术头上就飘出来一个文字泡。

“叶修这赛季,持续比赛的力度很强。”好像不用许斌回答,那边就又来了一句,“下周就轮到兴欣,个人赛,你打第一场。”

“收到。”许斌敲了两字回复。他看了一眼表盘,时针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差不多是王杰希该去睡觉的时间,但对方的头像却一直亮着。

他在想要不要去提醒对方,又犹豫着想要在这云海之境里多漂浮一会。王杰希就在对面轻咳了一声,随后又传来阵键盘的噼啪声,许斌几乎是秒速接到了一条私聊消息,白术的头像随之暗了下去。

“打完下场比赛一起去爬山吧。”

许斌愣在当场,白茯苓一个失手,没能挽出剑花,骑士剑直直地飞回他的手里。

然而这次爬山的约定被一拖再拖,直到最终成行,也到了夏休。

人在局中尚不知情,等到再回首整个第十赛季的历程,才发现那支从网吧起家最终夺冠的队伍一路历程堪称惊心动魄,一路上他们的话题还是围绕着那场惊天动地的总决赛,没有一个选手目击到这种场景不会心生敬意。来之前他们曾经一起做过攻略,根据前人的推荐找了条山间的小路,评分和心得都算不错,而且还可以快一倍有余,但就是经常要拨开快要没过腿间的野草,时不时地还要摘去沾到身上的苍耳球。

夏日里万物都勃发着茂盛生长的气息,山色远看去是一片连绵叠荡的苍青,小路上攲斜着老树,微风一过,有淡白的花瓣悠扬撒落。他们两人的脚程应付这种路径都颇为轻松,最后一直来到山中的凉亭中才暂时歇脚。

石凳上生长着淡淡的青苔,大概很久没有修葺,边缘都有些剥落,王杰希毫不在意,随手披拂了一下就坐了下来,他们两人的视线短暂地交汇,又投向远方的苍茫山林,一时气氛陷入静寂,除了温烫的阳光洒在身上,就是风吹过林木萧萧肃肃的声音,在枝丫间的鸟儿鸣声娇嫩,落在耳里如同凉丝丝的露水滴落一般。

许斌突然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在他们之间改变。

大概是敏锐的直觉在内心开始不安地躁动,提醒他,呼唤他。就像在赛场上最紧要关头,瞬时精神力集中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手指握紧鼠标,完成下一个英勇跳跃或是风暴反击都内心坚定,因为他确信,每一下的操纵都会直击对方——

王杰希抢在他前面开了口,语气简单的仿佛只是和他去下一个副本,但如果这个男人做出了决定,就一定先在心中踏过了千山万水。

那也真的是非常简单的一句话,魔术师向骑士抛出了邀请,而许斌知道,自己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愿意和我去探索另一种副本吗?只有两个人,无限期的24x7。”

======FIN========

注:

1、  *处有化用,原句出自《故乡的北京》

2、  涉及游戏地图有参考现实游戏场景。

3、  感谢 @溏心玫瑰酥 为我校对所有游戏场景、动作、人物行为,再次诚恳致谢。

4、 感谢 @流水浅浅 陪我熬夜 陪我秃头。感谢主催 @月半圆 不嫌弃辣鸡文笔拉我入伙,尽管写的头都快掉了但是还是生出来了,最后喊一声爱眼护眼,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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